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妘清浅不知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，眼睁着或闭着。总觉得风无应的脸一直晃在脑子里，或笑或骂，但就是没有离开她。
探头探脑的汪亭满眼冒着不可思议：“风公子，我师叔睡觉不闭眼的吗？”
风无应掖起袖子给妘清浅擦汗，对上她那一双黑得发绿的眸子，活生生激灵了下。要不是看到她眼底并无变化，真要被活活吓死。
众人都道妘清浅是被一门槛磕晕的，风无应却知道她是累得睡死了。将她挪到床上，也不知怎么的就张开了眼，可是一直没有意识。可吓坏了风无应，别是自己千辛万苦将人弄上牛斗山，人却傻了。封元一却道无妨，歇够了，缓过这股劲儿就没事。至于睁着眼睛睡觉，大抵是磕出来的小毛病。
后来风无应才后知后觉地品砸出些意味，这小东西，莫非一直舍不得与他分开？攀十方阶的时候一门心思要上合一派，真到了合一派，想他风无应也该功成身退了，于是多看一眼便是一眼。这猜测一起，风无应就忍不住胸口热热的，心想这么多年果然没白养，比圣君那白眼羊有良心。
看多了妘清浅这怪异的睡法，渐渐也就顺眼了。不就是睁着眼睛睡觉么？弄得好像没见过她睁眼似的。
他风无应一生不长，全副心思分成两半。半副用在“养孩子”，半副用在“送佛送上西”，最终拼成满副“妘清浅”。他偶尔也想过，倘若那时没有去贪那几个铜子儿，或把妘清浅不小心养死了，日子该怎么过？大抵穷尽一生，也不过是个街头无赖，没什么好展望的。不过眼下，他十三年如一日的含辛茹苦总算走到了尽头，剩下那半生，是否该过过没有妘清浅的日子了？
街头无赖也罢，游手好闲的小贼也好，他也总该有他的日子要过。
妘清浅彻底醒来的时候，离入合一派已过去两天。
她一个激灵从床上蹦起来，吓到了个专照顾她的女童：“哎呀娘哎，妘师叔你醒啦？”
妘清浅满脑子的僵硬，瞅着她问：“风无应呢？”
“风公子在丹房，说待会儿来看你。哦对了，掌门说师叔要是醒了的话，就去见他。”女童答道。
从青牛阵到十方阶，那些思绪在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里渐渐归拢，化作她心口的一丝微叹。
“知道了。”她低声说道，然后绷在脊梁骨里的一根弦猛然松掉，整个人便四仰八叉地躺了回去。
及至近侍女童替她梳洗完换好衣服，她那一身雷打下来也劈不动分毫的筋骨才如梦初醒。
此时阿春等人造访，围着她叽叽喳喳的又一通聒噪。
他们都换下了山民的衣服，穿得一个比一个人模狗样。饶是如此体面的行头，一时三刻也改不了入骨的乡里巴人浓郁的气息。
大平：“阿浅，你还好吧？”
“要叫师叔，妘师叔。”阿春狠狠在大平后脑勺扣了一下。
大平：“妘师叔，你还好吧？”
妘清浅翻了个白眼，睡一觉自己的辈分活活拔高一成。尤其听到憨厚木讷的大平冲她叫“师叔”，她能吓出一头白发。
“没事了。”她道。到底是为他们高兴，能入封元一座下，听说近百年就出了方既明他们两个，“你们只过了四十七道山门，封元一没为难你们吧？”作为新晋师叔，她总该殷殷关切一下师侄们的前途。
说起这个，阿春便一脸荡漾：“原本因为落了两道，师父不肯收我们。谁知阿应哥说了句什么，师父他就答应了。阿应哥真厉害，嘴皮子能动天下。”
马屁拍再响，当事人也不在场。
妘清浅叹了口气：“他说了什么？”
“……呃？”阿春拍马是一把好手，但要记番有水准的话，想必比单人攀十方阶都要难。
“咳……只一句‘人谁无过，能改者尤善’。”最有学问的周蔚只好充当了这个复述的角色。当时他也觉得入合一派无望了，想想那心酸的四十七道山门，连他都很不甘心，不愿那样下山回去，可又苦于无法。谁知道愣是被风无应一句话，就解了这个死结。
要说这话，论技巧也不过一个“尤”字，别的也没什么了。偏偏正对了封元一的喜好，就让风无应一击即破了。到现在，其实周蔚都有点想不通，封元一怎么就这么轻易着了风无应的道。
妘清浅是泡在风无应的歪理邪说里长大的，对这话倒没什么大吃惊。只是觉得封元一的态度转变，未免叫人疑心。她是被那一根白丝威胁出了疑心病，觉得封元一做什么都背地里揣着算计。
“对对对，就是这话，‘人谁无过，什么什么善’的。”阿春愉快地接过周蔚的话，并不为自己的不学无术而感到丝毫羞耻，“师父答应收了我们，还给我们起了名。阿浅啊呸，师叔……我们现在都有大名了，你以后可别再叫我阿春了。”
妘清浅：“改叫阿秋了？”
“妘清浅！”阿春不高兴了，大名这件事，对小伙子来说是**的意味，万不能儿戏。
妘清浅掏掏耳朵正襟危坐：“你说吧，我听着。”
“……叫我宜春。”阿春突然有些不好意思，扭捏了几下方道。
